(73)连环套(上)(2 / 2)

他怕自己精心构筑的冷漠外壳,会在她清凌凌的目光下片片剥落;怕自己极力压抑的、那些不该有的心绪,会在她不经意的抬眸间失态流露。

那比与温钧野真刀真枪地打上一架,更让他无所适从,狼狈不堪。

这烦躁,像春日里疯长的藤蔓,无声无息地缠绕住他的心脏,越收越紧。

正烦着,小弟梁燕锳凑了进来,整个人扑在床沿边,支着下巴,眼里闪着好奇的光:“大哥,你怎么又不去家塾啦?你不是说要去看那本什么兵法的吗?”

梁鹤铮没应声,只懒懒地翻了个身。

梁燕锳不死心,又凑近些,压低声音:“那你下次去,可不可以带我一块儿?”

“你去做什么?”梁鹤铮声音闷闷的。

“我就是……”梁燕锳眼神飘忽,“想去国公府玩玩……”

梁鹤铮正心烦意乱,声音从锦被里传出:“国公府又不是什么新奇地界儿,咱们府里有的,那儿一样不缺。”

梁燕锳撇了撇嘴,低声嘟囔:“谁说的……”说着眼珠一转,又添了一句:“大哥,娘说国公府叁少奶奶着人送了些回礼过来,你要不要去看看?”

梁鹤铮本在榻上闭眼假寐,听得这句,身子微微一僵。片刻后,他轻轻抬起头,似是随口问:“叁少奶奶?”

“对啊!”梁燕锳点头,“我听得清清楚楚的,说是她亲自吩咐下人挑选的礼,说是‘不成敬意’,但样样都精致,连咱娘都说挑不出错来。”

梁鹤铮眼珠一转,终是坐起身换了件褂子,往薛夫人那边去了。

方踏入内室,便闻得一股清浅香气,淡而不寡,细若游丝,不动声色地绕入鼻腔。

薛夫人面前还放着新沏的六安瓜片,氤氲着袅袅热气,小几上头放着紫檀托盘,说是蕙宁亲手做的,每个小香囊不过掌心大小,用的是上好的素色绸缎,针脚细密匀称,上面绣着的“吉祥如意”纹样,配色雅致,针法更是灵动——金线盘绕的云纹仿佛真能流动,碧绿的枝叶舒卷自然,连那小小的如意头都透着股鲜活气儿。

管事嬷嬷将来送香囊的国公府的传话又重复一遍,说是香囊里头用了薄荷、丁香、白檀、玫瑰花瓣,又添了点茉莉花,皆是寻常之物,不值几个钱,可缓解疲劳,安神助眠。只让明王和王妃随意拿着玩儿罢了。

梁鹤铮皱着眉闻了闻,香气混合得极巧,清而不烈,香而不腻,恰如其人,不张扬,却也教人忘不掉。

薛夫人本是要将它们赏给几个身边得用的管家婆子,可闻过之后,心思一动。她向来最厌那种脂粉味重、香气俗艳的物什,可这香味清浅得仿佛初雪融水、又带着花木自然生气的幽香,异常纯净清冽,比她房里那些名贵的、调得浓烈的合香,更有一份难以言喻的舒爽。

梁鹤铮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,指尖拨弄了几下,随手挑了一个香囊出来,在手上抛了抛道:“看着还不错。”

他语气虽淡,指尖却停留得比寻常久了几分,显然那绣工引起了他的一丝兴趣。

香囊绣的是一只展翅的鹤,羽纹分明,栩栩如生,连那双眼都绣得灵动传神,像是照着他的名字来的。

“闻着确实不错,可我还是不放心,”薛夫人却不肯放松警惕,“里头的香料,一丝一毫都马虎不得,务必请宫里熟识的太医仔细查验一番。国公府的人……哼,那位叁少奶奶瞧着温婉,上回在庄子上整治人的手段,你又不是没听说?谁知道这香囊里,会不会藏着什么不干不净的‘幺蛾子’?防人之心,断不可无。”

梁鹤铮点头应下,次日便请了宫中太医细细查验。

香囊被逐一拆开,香料取出分辨,薄荷确是寻常凉意之物,丁香驱寒,白檀宁神,玫瑰花瓣舒气,茉莉清心,皆是大路货,市面随处可见。

太医查了一遍又一遍,仍是看不出半点不妥,末了只能拱手言道:“老朽反复查验过了。此香囊内所盛之物,皆是寻常安神定惊、理气开郁之品,配伍也极是温和妥当,并无任何不妥或相冲之物,更无掺杂毒物或迷药的迹象。世子放心便是。”

薛夫人听罢,总算是放下了心,却又幽幽道:“这事儿就此打住,不许再追究了。这位少奶奶的一张嘴,能把死的说成活的,把黑的说成白的,鲁庄头那件事上,硬是逼得人没有半分转圜的余地。好个牙尖嘴利,我先前,可是小瞧她了。”

梁鹤铮没出声,只轻轻将那个鹤纹香囊揣入袖中。

上回云蕙宁和温钧野在庄头整治一番,那个鲁庄头娘家就是郑家,梁鹤铮的二弟之前还在筹划和郑家的婚事。

郑家论煊赫,比不上梁家这样的累世公侯,也比不上温家那样的开国勋贵。可他们仗着祖上与已故长公主乳母的那点渊源,如同盘根错节的藤蔓,在京城这潭深水里悄然滋生。

明面上不显山露水,暗地里借着这层若有似无的“皇亲”关系,与不少官宦世家都攀扯着千丝万缕的联系,织成了一张细密而隐形的网。

鲁庄头出了事,妻子虽然只是郑家旁支,但也让郑家扫了面子。梁鹤铮二弟的婚事因此便耽搁下来没了下文,让明王夫妇心里头不愉,只能重新给次子议亲。

薛夫人为此多有微词,总是提起来云蕙宁的不是,明里暗里都想着要再寻个机会好好挫一挫这个云蕙宁的脾气。